这里是我犯病的青春期。

一千朵云

青年x梦野幻太郎

单方死亡前提



 

死者之死令生者之生了无意义。

 

人生在世不过寥寥数十年,昼夜分舍间早有定局,梦野身为人所能做的有限,无法带走友人的骨灰与墓碑,如同许多次紧握其双手、也无法抓紧任何一滴友人沙般漏走的生命。梦野去参加葬礼的那一天天气晴朗,晴空一碧如洗,仿佛那是适合所有人走出家门、游春踏青的好日子……人们看着如此天空,不会想到曾有哪一位与他们呼吸过同一片空气、饮过同一江水的人此刻已无法再次醒来、微笑、做梦,与最为亲爱之人交谈。作为死去青年的友人代表致悼词的是梦野,大概是因为梦野是作家,懂得用最打动人心的方式排布文字——或许也因为其余的朋友们尚未经历过多少生死的别离,写不了悼词。总之除梦野之外的那些朋友,大多并不能被梦野所代表。人与人的悲痛总是不同。他们是真的在为青年哀悼吗?还是说是为死亡的太过迫近操纵,联想起自己的生命才作如此哀切表情?反正他们在散后仍会三三两两结伴吃个饭、讲些无关紧要的事,预备把青年从记忆中抹除。梦野信不过他人的情感,他向仅仅的一个死人宣读悼词。天空的颜色直到日落前都如此明媚,归家的路上他经过二人一同就读的中学,学生们带着青春期的幸福与苦恼结伴而出,仿佛这世上什么伤心事都没有发生。

 

梦野在除去参加葬礼的黑罗纱礼服后悄悄地出走。葬礼那天的晴朗天空始终留予他再深刻不过的印象。他不知道目的地为何,唯一确凿的是那日的蓝天给他带去某种念头:疯狂的、无谋的、不受控制的。那是青年带给他的好兆头,催他出去走走,去看蓝天下青年未能得见的一切。

于是就走吧:或许还能学了村上春树小说里的谁,买一辆旧车从东京开到青森仍不为止。梦野当然没去买车,但想起从前他考了驾照、夜间开车偷偷带友人出去看星星的事。而今想来那时二人之对话,已隐隐透出死亡的预兆。这使他更为笃信友人将自己死后的一切都作了安排,只待梦野去踏上应有的道路。

 

待完结的小说仍有一部,幸而已处在结尾阶段。梦野花费半月时间写完计划余下的几万字交给编辑,将不多的行李背在肩上逃出东京。他只是向Fling Posse的队长告了假,说明归期不明……对方也只是回答他一路顺风。赌徒闻风而至,用不多的钱请他吃街边的拉面摊,令他想起织田作之助笔下大阪的鸡肉串与一钱天妇罗,甚至连有栖川帝统自己也像是大阪人(人很搞笑),这让他拾掇到一点快乐。

 

虽说如此,要去哪里呢?梦野寻觅不到头绪,干脆就如同一个文学的朝圣者,跟着那些浩如烟海的文放古随处漂泊。热海、三鹰、金泽、熊本、青森,梦野是个十足陌生的东京客,听纪念馆工作人员讲解时不时会走神。有人认出他来,问他是否在为写作而取材。梦野听罢,脑海中浮出如此情景:漂泊的、面容疲倦的吟游诗人,将他死去的英雄友人的故事编成诗歌,以哀婉的歌声将其传扬……但他说,我已不再写了。并非执笔绘就奇妙物语的「小生」,仅仅作为天地间一人独行的一个「我」。



 

遇见某一次的夕阳是在某一次漫无目的的游荡,伊豆早已没有贫穷的年轻舞女,热海也不再有定贯一月下的身影,梦野不知今朝是何年。仿佛一切都已随时间的吹拂风化远去,天地间仅余这一方幕布徐徐展开,流云浓墨重彩将视线吞噬。三岛由纪夫写道:所谓艺术就是巨大的晚霞,是一个时代所有美好事物的燔祭。……梦野想起记忆角落中的细碎段落,意识到眼前所呈现的就是一切。死去的友人与三岛由纪夫并不相合:对那位青年来说,三岛太过遥远、太过复杂,带着未免陈旧的气息。他喜欢的是明快的、更为简单的情感,于是梦野的笔下充斥着星屑、幻想、洋溢欣喜与希望的美丽双目。青年曾经称梦野作魔法师,其时情感真挚,双目明亮,仿佛梦野的笔尖真能将病魔刺杀,将他带到阳光满溢的世界去。然而梦野仅仅是世间芸芸众生的一员,即使紧握双手,也无法抓住任何一滴友人沙般漏走的生命。

如今一切都已远逝,色彩的毒素在空气中弥漫,硕大的一个红的日轮隔过千万里与梦野遥遥相望,……在这样的夕阳之中,永远不会有未来,永远不会有开始。梦野感到不可避免的一阵心悸,仿佛身体中余下的什么也要被这过分绚烂的朱红暮色篡夺,仿佛他终于无须受无趣世间的折磨、也无须面对终将失望的希望。只要没有开始,就无须为结束而默哀。然而想要叫他忘怀,却愈发令他在天地之间忆起那一点曾于掌心被紧握的热度。青年的手并不温暖,多数时间里因为输液而冰凉,如同被舍弃的蛇蜕;但眼神总是湿润温和,将暮春时节的小溪流进梦野的干涸的心田。那样的眼神从此不会再有,称梦野为「魔法师」的柔和声音也不会再响起。梦野在黄昏中了悟:友人从来没有为他留下什么,从来没有什么应走的路。一切的意义终将远去,他的残躯也仅仅是骨与肉的拼合。何等盛大又残酷的景色啊,似乎永远也不会结束。



 

静默的晚霞前,远处的海浪如同唱和一般,发出长长的、啼哭似的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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