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我犯病的青春期。

【龙宽】阿吽

重逢并非易事。



临行前的嘱托似乎未能起作用,菊池眼见得芥川慢吞吞地在衣袖间摸索,甚至连腰带也摸过了一遍,才幡然醒悟地一语:“钱包好像忘带了。”
“不是‘好像’吧?”菊池回应道。
芥川自觉困窘,对着昔日的亲密好友露出了苦涩的表情。


芥川是不带钱包的惯犯,偏偏不是出门后不买东西只闲逛的那一类人,因而时常因自己的粗心陷入窘境。若是一人出行,往往悻悻而归,苦着脸向菊池抱怨两三句。菊池半开玩笑地建议他将钱包挂在脖子上——当然只是玩笑,芥川正常成年人一个,挂上去该会显得滑稽。后者苦笑着吐出烟圈:你说得对。当然终于也没能实施。然而不实施的后果又数次摆在眼前了。
菊池回想二人临出图书馆时的情形,他的确曾提醒芥川带钱包,就算是在回房间更换服装的途中,司书与芥川打照面,也笑着提醒过“要记得钱包喔”,但芥川回房换好衣服后,仍然将二人的叮嘱当作是烟草的余烬,仿佛吹一吹便散在了半空中。


拿他没办法吧。
于是菊池叹着气,掏出自己的钱包来替芥川付款。芥川挑的是白瓷的笔筒,图案不明,像是蝙蝠的变体,相当奇特;据店家所说卖得并不好,因此价格也相当便宜。菊池想,这不是第一次发生。生前将身体与灵魂寄宿在明治大正时期的芥川,买下滞销品的事并不算少。这一举动多少令菊池获得了一分芥川的确已与他重逢的实感。被炼金术将灵魂召回,以与过去并不相近的样貌重新回到世间,无论是芥川还是菊池,此前都未曾设想过会以如此方式再度相见:人生一世,何尝有过如此先例?纵使存在转世后记起前世种种的奇人异事,无一例外都是孤苦一人,过去的亲朋早已无法寻回,只可如同无归属的徘徊亡灵一般存活下去。因此,菊池对于这段能与友人重逢的二次生命始终抱有感激之情。


“宽,”

芥川在菊池思考的途中开口,被打断思绪的菊池侧过头去看他。走出店门外是秋日晴朗干净的天空,天空下他的眼中似乎促狭地闪过某种光芒。
“我在想,我这一次会忘记带钱包,一定也有宽的功劳。”

芥川接下自己的话头喃喃,音量并不大,开玩笑的声音却足够诚恳,传到菊池的耳朵里。菊池几乎连鼻子都歪到了一边地哭笑不得起来。芥川似乎仍要说些什么,微微嚅动的嘴唇此刻却轻巧地闭合,朝菊池露出仿佛要嘲笑一般、却不无善意的笑容。


菊池几乎立刻明白他的意思。那样迂回而几乎被当作玩笑话出口的句子,正是芥川对他某种依赖性的明证。在生前的岁月里,二人之间也曾有过毫无隔阂、亦无阴霾的时期,一如今日秋季的晴空。二次的生命似乎使二人跨越了悄然绽裂的作风与主张的鸿沟,回到行将恶化的时代之前。在菊池的脑海里,此刻芥川新鲜面孔上的笑容与记忆中的某个场景重叠在一起。或许是某一个,或许是许多个。明明是几近迥异的长相,却能够默契地相合:毫无疑问,眼前的青年便是他的好友。无论是海军学校的教官、年轻却已写出无与伦比作品的小说家,抑或是与他在树下畅谈的同窗,其灵魂都闪烁着他从来无法忽视、如同洗净了的矿石一般的美丽光芒。并且,现在正与他并肩行走,均匀而平静地呼吸着的芥川,一定也与他有同样的想法。



倏忽间的念头掠过,菊池从二人相处的场景中回想起记忆的碎片来,盯着前行的道路沉吟许久后,向芥川抛去了怪异的疑问。

“龙。”
“什么事?”
“还记得那次演讲旅行吗?”
芥川似乎轻不可闻地呆愣了一下。

“和小岛君的那一次?”
菊池点点头。
“和那一次宽的糊涂程度相比,我没带钱包也算不上什么要紧的事了。”
“扯平了吧?”
“基本上是。”

芥川以疑惑的眼神与菊池对视,对菊池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茫然,只好被动地等待菊池真正想要询问的问题到来。菊池像是终于要将多年前的郁气吐出,开了口。
“小岛写在我昏迷不醒的时候你们到澡堂里去了。那时候的你好像不怎么担心了的样子。”
演讲旅行的夜晚,菊池因为误食过量的安眠药,险些没能再度苏醒。醒来后的二人又若无其事地一同对话了。菊池对于过去的回忆如同寻常的老年人般时有忘却,翻阅昔日来往之人的记录,方才缓慢地回想起此事来。他兴许不该问。


“那个啊,”芥川抬起手来托住下颌,在行走的同时慢悠悠地回想起来,丝毫不见被冒犯的神色,“与其说是不担心……”
“与其说是?”
“……不如说,是在相信你一定会醒来吧。”
芥川迎上菊池愕然的目光,也以饱含信任之情的双目回敬。明明是与从前大不相同的外表,神色却恍如与许多年前、十七八岁的青年别无二致。从那时候起,他仿佛便如此地对菊池托付出全副的信赖。


……
片刻的沉默后,菊池苦笑了。
“那种事情上也能这么相信我?”
“毕竟宽太过可靠了。”
芥川似乎很有些快活,无来由地敲敲手上白瓷的笔筒,清澈的钝响从指尖处传来,弥散在凉爽的空气之中。下一个话题究竟是食堂的小豆汤还是直木欠菊池的钱,只有并肩行走的彼此二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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