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我犯病的青春期。

镜。

以玻璃和水银精巧地构筑而成,如同要映射出空濛之渊一般,兀自立于此处。而青年也如同与它对峙似的,于面前不住地端详着。此时正是山色迷蒙,僧正谷之中光线渐暗,一轮圆的夕阳染出紫色的云霞,正缓慢地朝山后沉沦下去,也就是所谓的逢魔之时。青年能够毫无遮蔽地站立于此,也有赖于逢魔之时的到来。

无论是神明、妖魔抑或精怪,都无法摒除伤痛之苦,青年背部的肩胛骨上,原本伸展处黑色羽翼处如今仅有化为夜晚的干涸血迹留存。将象征之物拔除后,青年便失去作为某种妖怪的资格,本应仅能以所剩无多的时日苟延残喘;然而,尽管蒙受了彻骨的疼痛,青年仍若无其事地站立着。
那么,正出神地凝视着镜子的青年,曾是怎样的妖怪呢。

镜中映照出的青年的样子,有些轻微地颤动着:二十四五岁的面貌,却已白发苍苍,两鬓星星,搭在下颌之上的手指干涸绽裂,状如老树的皮肤。并非老人,可又确实是个老人。*青年于彼岸的样貌早已腐朽枯烂,而于人世留存的这一副皮囊,已因诅咒一般的事态陷入痛苦的不腐中。
青年在不知何时之前,曾是一位小说家——自邻国传播而来的第十流的思想,距今也已有数千年的历史;在此一千年的时光中,青年究竟是何时生人,谁也未曾知晓。能够依稀得知的是,青年受到如同两千年前卡尔多菲尔斯一般的永生之咒;若再追问下去,便戏弄人似的将责咎推到玉藻前或是火远理命一类虚无缥缈的存在之上,露出寂寥的笑容来。

青年自称小说家,却无半本著作留存于世,或许这冠冕堂皇的职业也是青年在其漫长旅途中所说的聊以慰藉的谎言之一。在他人的眼前,青年曾栩栩如生地描绘出过去的趣闻逸事:于一代大名的跟前道出谎言,自黑船的船舷上与外邦之人交谈,世袭的名人病逝前最后一盘对局、也仿佛在场记录似的娓娓道来。正因生命的漫长与无趣,青年才将谎言当作取悦自我与他人的手段,几乎一刻不停地吐露着。而独自一人时,谁也不清楚青年的极度孤寂与黯淡。
……为了结束自己的性命,青年尝试过数不尽的方法,然而,就算是将自己送到天狗跟前供其吞食分餐,还是微笑着迎来大名明亮的刀刃,都无法奏效。将青年吞食的、长有漆黑羽翼的鸦天狗,如今已被为胃中的青年反噬,成为青年的血液、呼吸与肩胛骨的疼痛。青年甚至想:若是整座星球都化作灰烬,自己恐怕还会变成外太空的流浪者罢、永无止境地漂浮罢。
正当青年牵动嘴角,想要朝着镜子扯出苦笑来时,镜中的景象不知何时已发生变化,栗色发丝、人类面貌的青年,正以沉寂的眼神凝视镜外的自己。镜中之人并非自己的倒影,而是另一侧不曾腐朽的一方世界的存在——青年当即这么想。所谓二重身的状态,于他国与本国之作家中皆有提及,似乎有一方便会很快死去,若是能够就此消逝,不知该有多好。不过,那双手是否能够当即穿越坚硬的隔膜,触向自己的脖颈?
如同听到了青年的心声,镜中的二重身伸出手来,冰凉的镜面泛起涟漪几道。瘦削的手指与手掌,仅仅是作出枪支的简单形态,直直地向着青年的胸口——

蝴蝶骨上干涸的黑夜飞舞逃离,融入夕阳消逝后的夜色之中。关于满口谎言、流落旅途的青年的故事,此后再也没有听到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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