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我犯病的青春期。

海市蜃楼

小生曾从泥沙深厚的沙滩边上捡到过一块木牌。


那是位于绘之岛或是下田港前,据说是能看得见海市蜃楼的地方。距离海滩有些距离的防沙竹篱边低矮的松树下,小生便从此处将涂了沥青黑边的木牌拾起。那大概是块水葬时钉在包裹尸体的帆布包外、用以说明身份的标示物,上面斑驳的字迹写道:xx(此处磨损不清)Aprilo Jaro 1906—Aprilo Jaro 1930,表示着这位在近九十年前离开人类团体的青年,仅仅在人世间度过了二十四岁的时光。并且,就在他的降生日之际,在他从“胎儿”成为“婴儿”的恰逢二十四年后,不知以怎样的原因,如同完整地将生命还给他人似的、死去了。


那是怎样的人,曾度过怎样的时光、又以何种方式死去了呢?想必看到这个木牌时,每个人都会产生如此疑问吧。于是——在如同阴霾般的正午阳光下,开始了基于臆想与假设、毫无根据的侧写。这二十四岁即殒命的亡者的影像倒映在笔尖与脑海中时,俨然是一位高瘦的日本青年的形象:先称呼这位不知名的青年为Y君吧。大约出生在本所一带——也就是今日的墨田区内,长相有些晚熟的少年普通地度过了人生的前十二年。说是普通地长大,只有那种习惯了将身侧的丑恶当作平常的人,才能够将那样的环境当作普通之事来承受。本所一带的暗绿色的青苔与污浊的水沟,在Y君的心中留下了永恒的印象。囿于对世界认知的缺失,Y君在缺乏常识的狭隘环境中吞食书籍与谎言来自我补足,成为了谎言忠实的簇拥者——无论是书中所写、还是口中所出。听见这样的描述也就能够完全地知道了:Y君总是独来独往的状态,对于世事漠不关心。如此性格最终成为了Y君无趣噩梦的生活的起始,于中学时期造成了被孤立的常态。


若要说先前是Y君自行将自己关进牢笼,钥匙还掌握在手中的话,这之后他便恍若被抓捕后投入铁笼子中的幼兽,由他人之手为他带来了难以磨灭的孤独。这与自寻孤独有很大不同。Y君消化咀嚼这坚硬而冰冷的笼子的铁条,勉力与其作战,薄薄的眼角时常透出一种独自一人作战的骑士般的神色。然而Y君当然清楚,自己并非如此伟大的存在。这样的日子持续运转着,教会了Y君忍受孤独,在今日他倒可以以此为慰藉了;此外,宛如贸然靠近豪猪的无知儿童那般的人也怀着愚笨的恳切之心想要与Y君交上友情,实在是意外之事。因为罕见的友人的病情,Y君如今也如同做梦一般,成为了几本书的作者。只是世间的无趣在他笔下所不及的广大领域里愈演愈烈,再加上从中学开始的绵延的阴雨,使他不得不苦痛地思考一切。友人的存在或是暂时性的明朗日子,都只像是阴雨停歇的片刻中透过云层照射下来的阳光,没有长久的功用。……终于,在Y君二十四岁时,无论是写作、友人的善意还是他人的喜爱,都无法再像红色的绳结一般拉住Y君的生命了。他怀着轻飘飘的悲戚想:也许只有死亡才能够斩断这样的恶性循环吧。要知道,尽管身为作家的自己尽管尽力地书写了、其故事也被评价为诡奇的有趣,只有他清楚那之中包含的无非是虚假的趣味,用花色驳杂的文字所严密掩盖住的、对世界厌倦的情感越发拥有挣开牢笼的力气,而与此同时,Y君再也无法写下去了。


于是,在这样的一天(极其普通),Y君决定将自我了结付诸行动了,他所选择的是服食安眠药自尽——三年前一位名家也是以此方式结束生命的。Y君贪图的是安静的离开与洁净的遗体——当时他尚不清楚服安眠药自尽者的死相,只是一厢情愿得认为必然如此,这或许恰巧体现了Y君的天真与缺乏认识丑恶的意识吧。在公寓的书桌前写下遗书时,他首先写道“小说的原稿直到最终回,都在这张书桌的右上角……”,仿佛不需要任何因遗作而余留的名声似的。甚至可以说,Y君身为小说家所完成的职务,远比身为人所完成的要多得多。而后,他写下财产的处理分配明细:不算少的现金留给处理后事者,未到手的稿费与版税则留给友人。确认似乎没有遗漏后,Y君吞食下两种药片,像往常一般侧躺在了被褥上,丝毫不知接下来胃袋所要经历的灼烧的苦痛。而在一天半之后,他所报以信赖的后辈便会依约登门拜访……Y君胡乱地想着吃难吃的食物能够长命百岁一类的话,在人世间最后几回地阖上了眼睛。


……啊啊,的确,在Y君的遗书中,似乎并没有提到他水葬的原因,在他缩略式的人生中也难以找出水葬的动机来。并非要对此隐瞒,而是Y君的人生果真如此结束了。若是翻找近九十多年前的报纸,大约还能够读到他连载的小说——再往前几年,在Y君十二岁的这一年,本应有一件挺严重的事登上报纸版面,然而无论在哪里的报纸上都无法找到,想是因为目睹这一事的人,都在某种惊惧的震慑下选择了对此闭口不谈。若是能够见报的话,其内容大概是这样写:百木杭的水域内,发现一具不知名的尸体。而在某少年的日记中,他写道:……在摇动着朝晖的波浪里,有一具秃头的尸体,漂浮在河边恶臭的水草和积着垃圾的参差不齐的木头桩子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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