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我犯病的青春期。

【药乱】病去如抽丝

乱藤四郎回过头去,试图向药研藤四郎索求一个吻。
——或许是得了病。

此时他们正处于空荡荡的教室里,潮湿将尽的初夏季节。外面的天空颜色蓝得好看,刚刚放晴,阳光会缓慢地照射蒸发地面上的水——若赤脚往水坑里踩一踩,也该是暖融融的温度了。可是没有风铃,教室里是没有风铃的。于是便没有夏季的风的预兆。夏季的风在城市中横冲直撞,被不断切割、破碎,最终从教室开敞的窗口处涌进来,还带着残留的春天的气息。风从乱藤四郎的嘴唇边轻蹭过去,捎了一抹淡粉,而后消匿在空气里。

药研在计算着什么——他总是在计算,低垂着头。细黑框的近视眼镜被他摘下来,安安静静地躺在一旁,眼镜腿没有收拢——懒人。乱藤四郎悄自腹诽道。这自然是丝毫没有根据的腹诽,或许也是乱藤四郎对药研藤四郎所拥有的其中一种权利,而他自己察觉不到这件事。药研藤四郎在他人眼里多无可挑剔啊,或许他是第一个对药研藤四郎抱有如此评价的人。

药研——!药——研!乱藤四郎轻声地呼唤药研的名字,带着些许轻缓的延长的音调,尾音清清亮亮的,水滴一般坠进湖水里,然后消弭开来。同时他刻意地将涂了指甲油的食指伸出、弯曲,在药研可视范围内的一小块桌面上嗒嗒敲击着。指甲油的颜色是粉色,那种老师乍一看看不出来的淡粉色。一是因为此颜色不易被发现,二是因为乱藤四郎的确适合粉色。这样一来不就顺理成章变成了类似于“最主要是因为不会被发现,顺便也是喜欢的颜色”的关系了吗,虽然根本不是这样。听起来太悲哀了吧!乱藤四郎天生不是什么乖顺性子,却还要活在枷锁里,因此格外羡慕反派。反派是很可爱的,不会放不开手脚,作恶也是,恋爱也是。

药研听见乱叫他的声音,和指甲的敲击声混在一起,有种剥离开来的陌生感。他于是愣了一下,咕碌碌转动起眼珠子,头也不抬地瞟一眼乱藤四郎的指甲:漂亮光滑,且反射着外头的光线。似乎值得夸赞,却不知如何去夸奖。瞟完了这一眼之后,药研复又把眼珠子咕碌碌地归位了,继续去看他的计算题。
“你指甲的颜色本来就很好看,下次试试透明的指甲油吧。”

“什么啊!我才不是要说这个呢。”
乱藤四郎于是把自己的声音提高了些,turn up——或者turn on,记不清楚了。某条河流哗啦啦,仿佛要将一切都冲开。他干脆将脸也凑过去,等待药研与他对视。药研藤四郎方才慢悠悠抬起头来,还没将头完全抬起之前的第一反应是戴上眼镜,然而乱藤四郎立即将他试图拿起眼镜的手按住了,迫使他只好就如此抬起头来。事实上他与乱的距离太近,眼镜只能碍手碍脚。乱藤四郎方才按住他的手,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药研现在与乱对视了。他静默地凝视乱的眼睛:一片碧海无波——范围缩窄了一些:那是乱眯起了眼睛,又并非是在生气。

“怎么了?”
药研开口问他,喉咙里带些笑音,然而笑得十分漫不经心,哄小孩儿似的。

乱听出了药研的漫不经心:任何恋爱过的人都听得出来他的漫不经心。乱自然是谈过恋爱的,且次数不少。几次十几次,有男有女。有自己告白的,有接受他人告白的,有和和气气分手的,有轰轰烈烈被甩的。恋爱该是怎样的病症?慢性病、急性病、传染病、还是不治之症?乱藤四郎的恋爱向来病来如山倒,仿佛看见对方的眼睛就看到了遍山的樱花开放,芒草原野上欧石楠盛开。不如说乱藤四郎只是在跟别人的眼睛恋爱,接受不了恋人有什么杂质。糟糕的恋爱体验,他想。

——那么药研呢?药研谈过几次恋爱?药研藤四郎是否曾经恋爱过,谁也不知道。药研是收到过情信的,浅淡的粉红、粉蓝,或是航空邮简的颜色,偶然几次与药研一起上学时——乱起得比药研晚太多了——曾经看到药研的鞋柜飘出那么几封来。药研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邀请他一起看情书的内容。乱藤四郎撇撇嘴:哪有请别人看给自己的情书的,人小女生多受伤啊,你自个儿看吧。——拒绝了。那之后呢?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药研还是药研,那时乱尚未喜欢上他。有没有恋爱过,接吻一次大概就知道了。但是药研会察觉到吗,接吻会有用吗?

乱藤四郎有些动摇,一双眼珠子里波光粼粼,像是下雨的前兆,为了抑制住这种莫名其妙的冲动,他咬了咬嘴唇。

“——失恋了?”
药研皱着眉头问他。乱藤四郎失恋是家常便饭,然而不是天经地义,安慰是怎么也要安慰的。选择去恋爱的人本就是个麻烦精。接下来要怎么做?请他去吃甜品,然后去买东西,要是哭了就顺其自然,陪他直到哭完,一来二去估计就差不多了。离学校不远的那条商店街——药研的思绪戛然而止,像是被长长的指甲拨断了三味线的弦。灰尘簌地弹起,在空气里不住翻飞。焦距失灵,脑海中有什么被拉成极细的线,嗡——一时余音不绝。
乱藤四郎无声无息地,以吻将药研的嘴唇封住了。

……
麻烦精。药研在接吻的余裕里悄悄地想。乱藤四郎从小就不是令人省心的人。乱藤四郎是最早嚷嚷着要留长发的(比鲶尾和骨喰都要早)。刚开始上学时,他因为不想穿没有裙子的男生制服大闹特闹了一场,好不容易才劝住了。上了中学之后,最先谈恋爱的也是乱藤四郎,每日里变化无端,时晴时雨,一时喜笑颜开,一时哭哭啼啼,叫人不知如何是好。但难得的是乱藤四郎自始至终是那一对眼睛,比初夏放晴的天空更要蓝上许多,始终是一汪清澄的浅滩——毕竟是一对非常好看的眼睛。

咕,结束了。
药研稍稍拉开与乱的距离,擦了擦嘴角。

原来如此,谈过恋爱啊。乱藤四郎半垂下睫毛,投下浅淡的一小片阴影。飘来了乌云,遮盖住海面。
然而那一片轰隆隆的无声的废墟,还是肆无忌惮横亘在那里。

“别轻易就亲过来啊,被人看到可不怎么好。”
“那,我们再吻个一小时?”
“饶了我吧,乱。”

药研藤四郎又笑起来,这次笑在了明面上,笑得眉眼也温柔地弯下来。真糟糕啊。乱藤四郎想,初恋不是我的,初吻不是我的,只在那里笑一笑便粗制滥造地被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你为什么要笑,却不应答我?你有没有想过我会感到不满?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蚕茧看似小小一个,剥起来可像是千年万年。他盘算着还有几年成年,但就算成年了,乱藤四郎还是不会被允许。富士山倒坍的时候也会像这样悄无声息吗?应该会轰隆隆倒下吧,让全东京的人都能听见,声势壮大地震碎人的耳膜。什么时候才能有富士山那样非凡的勇气呢。

“所以呀、等下陪我去吃甜点吧,在教室里无聊得快要飞灰了呀。失恋也失了那么多次了,多一次少一次也无所谓啦。”

乱轻轻地这么说了,擅自将药研的眼镜戴起来。乱是不近视的,戴起药研的眼镜来立即变得头昏脑涨,难受极了。他想起小时候曾有过的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病,整日只能睡在床上,神志不甚清明,脑袋里像是被凿进许多铜钉,嗡嗡声在其中不断萦绕。那么现在呢?该是怎样的病症?慢性病、急性病、传染病、还是不治之症?乱藤四郎的恋爱向来病来如山倒,使他只能竭尽全力去呼吸才不至于死去。他才知道恋爱和死原来那样接近,堪堪相邻在一起。没有那样的恋情的话,毋宁去死。

乱藤四郎看向窗外,暗自企望有那么一股风再吹进来,带着温温热热的水汽轻柔掠过他的发丝,然而天空明净,碧蓝如洗,教室也没有风铃。初夏的风没有预兆,说不定什么时候,才会与乱温柔地撞个满怀。

现在,大抵是病去如抽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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